2006/03/23

第二章 火車想開:(21) 米羅塞維奇萬歲!


聽到米羅塞維奇死在海牙的監獄裡,馬上想到那對住在貝爾格勒殘障收容所的兄弟,史多布丹與馬可,四十來歲,斯拉夫人的體態 – 又高又大。2001年我製作紀錄片塞爾維亞 – 黑暗之子 時記者訪問過他們。這對兄弟是住在克羅埃西亞的塞爾維亞裔,1990年,他們追隨民族救星米羅塞維奇,為了族群的生存,與米羅塞維奇的大軍會合,真槍實彈的與克軍做殊死戰,結果克羅埃西亞還是獨立了,他們兄弟呢? 一個採到地雷痛失雙腿,一個眼睛瞎了,本來一場強調本土族群利益的戰爭,打敗了,不見容於克羅埃西亞,他們兄弟倆被迫離開世代生長的家園,回到塞爾維亞祖國的懷抱,成了難民,一輩子的難民,訪問他們的時候,正在為收容所不人道待遇抗爭。


「當初沒有人告訴我會是這樣的結果,」史多布單在髒亂、兩坪大的收容所裡,一面吐著煙,一面沉重的說著。打仗的時候,他們才二十幾歲。


「我只想吐口水在我自己臉上!」馬可對著鏡頭說。這兩個兄弟和許許多多的塞爾維亞人一樣 – 是米羅塞維奇的粉絲、追隨者,他們在克羅埃西亞是少數族群,也的確受過欺壓,他們以為米羅塞維奇可以救他們,以為米羅塞維奇是他們的救世主。


「那些勸我們逃走的鄰居們,現在一個個活得很好,我沒有臉去見他們……. 至少他們的腿還在,」弟弟說。


南斯拉夫6個聯邦,除了馬其頓,其他五個在獨立時都流過血,波斯尼亞的穆斯林一死就是七、八千 ……… 我常想,如此不對的事,在歷史上怎麼一演再演?像這對兄弟,怎麼就不能分辨出個好歹?怎麼就分不清米羅塞維奇是在利用他們的族群意識? 換個角度來說,如果我是這對兄弟,是不是也會為了「受壓迫」而加入這個米氏集團? 這究竟是怎麼回是? 這裡面該有個破口。以科索沃來說吧,米羅塞維奇發動得了種族清洗,是有機可趁的,是有民意支持的,是大元帥狄扥死後的民族情緒大崩盤,塞爾雅族族群再也不必為了南斯拉夫的大團結受到壓抑,明明是個大族,土地人口都大,為甚麼要不停的遷就小族?! 科索沃省(阿爾巴尼亞裔)和弗依弗丁那省(匈牙利裔)為甚麼在中央政府裡有相同的投票權? 這兩個省又為甚麼有自治權? 為甚麼住在這兩個省的塞爾維亞族群是受歧視的少數民族 …… 這種種不滿的情緒是政客的資本,抓到就是你的。


米羅塞維奇在科索沃抗奧圖曼侵略六百年紀念日當天跑到科索沃,對著激情的塞爾維亞群眾喊著說「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聖地!… 今天開始,沒有人可以欺負你們了!」他當場指著警察說:「不可以碰他們!」米氏每次聚眾演說都有上百萬的群眾參予,他是民族的希望。所謂民氣可用,這個人選擇了正面衝突,鞏固了自己的權利,當上了總統,他成立「真相調查小組」,在國內城市鄉間播映,讓塞爾維亞人看到自己的族人在科索沃如何受到不公平的待遇,「真相」一遍又一遍的播映,報復聲浪價天,他激起報復的情緒,選擇蔑視科索沃85%阿裔的現實,迴避不溝通、不協調,硬是收回科索沃的自治權,派進塞爾維亞警察,他的這一套硬幹的大塞爾維亞民族論調,配上恐怖統治,加上對媒體的絕對掌握,在反對各聯邦獨立戰爭中慘敗,在科索沃族群清洗的行動中引來北約盟軍的轟炸,科索沃眼看著今年要獨立了,他自己卻死在一個15米大的牢房裡,這個教訓還不夠嗎? 不夠! 一群老黨員在他的遺像前落淚,有人簽字哀悼寫著「塞爾維亞隨你一起死了。」他的社會黨主席Dacic說:「非國葬不可!」前面提到的那對兄弟,用一生的痛苦,也鎮不住那個米羅塞維奇的靈魂。


米羅塞維奇死了,遺憾的遺憾,頌揚的頌揚。遺憾的說他這個殺人魔死得太早,該受到國際法庭制裁後再死,頌揚的要以民族英雄葬他。但是,對一個台灣生長的記者,在巴爾幹又住了五、六年的我來說,冷眼看米羅塞維奇的生與死,我,既不遺憾、也不頌揚,倒是憂心起我自己的國家,覺得米羅塞維奇好像並沒死,他的靈魂正在各各角落閒蕩,尋找可吞噬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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