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/01/27

第二章 火車想開:(6) 大使館的七個小矮人

大使館來了個新幹部,晚上在亞歴山大請客歡迎他,他叫劉宗杰,是新聞局駐維也納的秘書,使館人員沒到齊,包括大使都還不到位,他是暫時調來支援李大維「百人難民慰問團」的。


人生地不熟,劉秘書跳下來就要聯絡媒體、安排訪問甚麼的,任務想必相當吃力。這本來是一頓輕鬆的飯,大家百忙中聚一聚,偷個閒,沒想到我這個大掃把讓在場的人個個食不下嚥,吃得七上八下的,不好意思。


事情是這樣的;我去亞歷山大飯店之前,給中國時報傳了一篇文章,主要是批判「百人訪問團」的不當性。不是嗎? 人家小小一個兩百萬人民的國家,要應付天天十幾萬的難民,已經像熱鍋上的螞蟻了,突然又飛來一百個「貴賓」,不但累死對方政府,我們大使館的7位同仁也差不多要成仁了。小矮人要在難民滿山跑的非常時期安排拜會總理、聯絡記者、聯絡政要、安排捐贈儀式、參觀難民營 …… 等等事情,不是我說,這麼忙的時候來插花,實在不宜。人家日本、法國、土耳其 …… 等國的總理大官們,一個人來一個人去,把支票放了就走,紅十字等救援組織也是自己搞定一切,沒見甚麼捐贈儀式的!


文章傳到台灣後,我請主編回我個話,確定登還是不登。於是我心神不寧 – 等電話。


大家正在寒喧,還沒開飯,我的手機響起,悄悄地,我退場到酒店大門口,不確定中國時報登還是不登,「沒問題,明天見報。」我把手機不動聲色的放進口袋,覺得自己像一尾深海藍鯨,有一種衝出水面與陽光碰觸的快感,一種遊戲與吐氣的愉悅,這是我每篇文章見報後的本能反應。馬上先給好友映霞打個電話,分享一下,我說外交部再爛都沒關係,只要有一個媒體帶種,台灣就有救。


確定見報後,我對著一桌的公務員說「明天中國時報有一篇我的文章,」話還沒說完全場「急凍」! 劉宗杰第一個開口「有沒有寫到我 ?」我說「當然有! 都建交三個月了,大使還不來,新聞局也不派人來,還說馬其頓是歐洲的櫥窗 ……… 」劉秘書非常緊張的問我。「是不是可以打電話回台灣,把文章抽下來?」「來不及了。」我說。這也就是我有見報後再說的習慣,否則心軟如我,永遠發表不了一篇文章。「你會害死我們,」眼前這群規規矩矩、西裝畢挺的企鵝寶寶們的一致「恐懼」的反應,倒是嚇到我了! 他們說我寫得越真,對他們越不利 …… 這個邏輯有點意思。


第二天,時報登出來了,標題是編輯下的「不可能任務與另類難民」,子題是「為了接待台灣難民慰問團,我駐馬其頓七名館員飽受折磨」。這篇文章在李大維一行上飛機當天刊出,時機加重了「殺傷力」。經驗告訴我,文章要是不能激出反省,就必然激出仇恨。我無所謂。下筆前,心裡看到的是一片山水,一小塊枯了的枝子 是擋不住風景的。


不可能任務與另類難民
˙為了接待台灣「難民慰問團」 我駐馬其頓七名「館員飽受折騰」
(這篇文章原載中國時報1999.4.12)


27位「路竹會」的醫生、護士、藥劑師,加上六位立法委員,再加上佛光山、獅子會、慈濟功德會、國際同濟會、世界展望會、明道文化中心、中華民國紅十字會的代表,還有外交部11位官員,加上華航3位先遣部隊 …….還有23位記者先生女士 …… 浩浩蕩蕩一行幾十人包了一架飛機,要到馬其頓慰問難民。筆者建議他們先去慰問一下自己大使館的七位公務員,再來談甚麼愛心問題!


一共才有七個館員,從四月五號接到任務到華航降落,總共才有四天的作業時間,遇到五、六日復活節放大假,這七個人向炭火上的活蝦子 – 豈一個燙字了得豈一個燙字了得! 他們兵分幾路,有人負責食衣住行,有人負責官方拜會。馬其頓政府方面(整個政府還沒個台北市大),讓難民問題搞得焦頭濫額,外交部長天天不在,一會兒飛柏林,一會兒飛布魯塞爾,人家火燒屁股了,你這個時候來說我們李大維次長和周清玉立委,和這個那個的要來慰問你們,大家來談一談捐贈的儀式細節 …… 煩不煩啊!



立法委員和李大維來,不見一下總理行嗎? (這是考績的問題),於是,在短短的四天內,來來回回的與總理府聯絡,拼了命也得把長官擠進總理密密麻麻的行事曆裡。在這四天的「不可能任務」中,包括購買兩百萬美金的醫療用品,要在包機抵達時機場「當面贈與」。於是,七個小矮人扛下巨任,快快與馬國醫務部及紅十字會聯繫,不停的打電話,約個見面時間,請教對方需要甚麼東西,然後帶著翻譯掃街式買他兩百萬美金的東西,偉大的是,錢還沒匯來錢還沒匯來 – 先欠著!



至於負責訂旅館的,更是抓狂,今天是禮拜天,「慰問團」週二就到,還有兩天,旅館還沒全數確認,所有的旅館被北約的工作人員和340幾位國際記者訂光了,「路竹會」的醫生說「沒關係,我們可以搭帳棚,」誰幫你搭啊?!於是他們跑了幾躺難民營,一趟下來就是一天,然後,硬是為這27位路竹會的醫生、護士們請了十幾個工人蓋了兩個殼,(誰出的錢哪?) 這還只是硬體部分,這些從台灣來的醫生護士要怎麼進到難民營? 五、六個難民營,要去哪一個? 不是說來就來,想去哪裡就去哪裡! 人家是有組織的,大使館要有人負責到現場,與現場的國際醫療團醫生們商量,做田野調查。



「你們醫生要來多久?」



「兩個禮拜,」



「甚麼? 兩個禮拜?」



他們聽說有醫生要來都很高興,又聽說只來倆禮拜,紛紛表示「不可思議!」哪裡有人搞到勞師動眾的兩禮拜就走? 另外,建交兩個月了,新聞局到現在還沒派人來,為了宣傳「慰問團」的功德,新聞局派人從維也納來支援,兩天後走人回維也納 ……..筆者看到這種種的折騰,內心實在是沉痛,一種精神的消失,連表達愛心的智慧都沒有。


災難現場到處可以看到老老少少的外籍醫生護士,他們從德國、法國、奧地利、 澳大利亞、美國 …… 等世界各國來到馬其頓,他們獨來獨往,車隊直接殺進災難現場,衣服一換,直接看病。他們穿著樸素,啃麵包、喝白水,穿梭在骯髒、有臭味的難民營裡。他們不坐包機,沒有外交官伺候,沒有人為他們訂旅館,也沒有人到機場去接他們,更沒有專車接接送送,他們派自己人到現場調查,看對方的需要再決定停留多久,他們的情操讓我這個台灣來的記者慚愧。


至於外交部,多少人做多少事,建交兩個月了,最需要衝刺的時候,人手卻一直處於「暫時支援狀態」,館員忙到昏迷的不止齊王德代辦一人。外交部不能體會戰況激烈,老神在在,公使鄭博九已發布近一個月,遲遲不來報到 ……胡志強的「歐洲櫥窗」沒有人事室的配合,恐怕是歐洲天窗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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