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/01/17

第二章 火車想開:(3) 借個手機好嗎?

1999年4月9日



「對不起,我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機?」兵荒馬亂,難民堆裡突然有人衝著我開口借手機。「我和我先生是佩斯汀納大學物理系的教授,我哥哥在德國,我想告訴他我平安出來了……」這位大學女教授40多歲,真的是「風塵僕僕」,鞋子上沾滿了爛泥。「沒問題!」當然要借。結果這對夫婦打完,後面一個接一個「借」打,打的還都是國際電話。不是我窮大方,任誰都很難拒絕這樣的要求!




Blace是科索沃到馬其頓最近的關卡,大部分的難民都選擇這條路徑逃亡,他們從村子走山走水來到邊界,還要排一天的隊接受檢查,在等待的過程中,老年人、懷孕的婦人、身體孱弱的要是熬不過就死在隊伍裡。好不容易過了關,卻又同時失去了自由,一出來就被關在臨時難民站裡,十幾萬人圈在山邊,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面,景像已經不能用狼狽或骯髒來形容了。




照片中的小貨車正往難民營裡衝,上面一袋袋的都是吃的。這裡是科索沃與馬其頓的邊界Blace,滿山片野的難民。他們翻山涉水到邊界,先在關卡「等」,一等就是一天,有些孕婦把孩子都等到山溝裏了。到了Blace還是「等」,而且等得更久,等分發。這裡不是難民營,是集中營,先把難民「收集」在一起,再用專車把他們送往難民營。



米羅賽維奇的部隊每天一個村子、一個村子的種族清洗,非我族類的阿爾巴尼亞人只好往鄰國竄逃,敵人不是殺絕你,而是趕盡你。大部分的難民都往馬其頓跑,一方面是因為地利之便,另一方面是因為馬其頓有25﹪以上的阿爾巴尼亞裔,前來投奔親友是很自然的事。但是每天湧進幾萬人,小小的馬其頓也是吃不消的。難民潮引起境內的斯拉夫人的恐懼與反感,兩類族群吵翻了天,本來就很脆弱的族群平衡,面臨世紀大挑戰。我到馬其頓上的第一堂種族課題是「沒有一家斯拉夫家庭收容阿爾巴尼亞難民」,相對於斯拉夫人的冷漠,每個在地的阿爾巴尼亞家庭都打開大院,接納他們的族人,有些彼此是不認識的。



36歲的總理喬吉斯昨天又放話了,威脅要關閉邊界不讓難民進來,而阿爾巴尼亞人在政府裡面也不是沒有勢力,執政黨之一的阿裔民主黨領袖賈費瑞Arben Xhaferi生氣了,這傢伙一向帶種,馬上開記者會,「誰敢關閉邊界,我們就退出聯合執政!」意思是要你倒閣。



Blace在山邊,離首都半個小時車程,我們從早上9點出發,一路上國際救難組織的車子與我們擦肩而過;紅十字會、聯合國難民救援組織、天主教CRS、法國無疆界醫療團……… 全世界的NGO好像都來了。車子快到邊界時,先聞到一股氣味,到處是瓶瓶罐罐的垃圾,塑膠袋隨著風沙滿天飛揚,滿山片野的人像螞蟻,攝影師Fero開始露出不愉快的表情……..眼前彷彿是50年前的廣西,那是一幕共產黨在後面追趕的場景,爸爸和媽媽被人潮衝散了,爸爸不見了,媽媽騎在馬上,摟著一個月大的我還有一個三歲大的姊姊,跟著部隊往越南邊境的十萬大山逃亡。「到處都聽到人在哭,」媽媽對我說過。她把從河南帶來的所有家當,包括畢業證書還有外婆給他的東西都扔了,扔在十萬大山的山溝裡。「還有人把小孩子也扔了,」母親說。………….




50年後,我在科索沃邊界又遇上了難民。「難民不是中國人的專利,人類永遠在重複著同一個故事…….」我對著鏡頭說話,背景是滿坑滿谷的科索沃難民。這個專題做完要DHL給民視的新聞部經理胡元輝 – 下禮拜播出。



回家的路上,攝影師對我說:「I don't want to come again…….」說他明天不想再來了,說他有兩個上幼稚園大的女兒,怕染上傳染病甚麼的。我心裡明白,甚麼傳染病不傳染的,回去換個阿爾巴尼亞的攝影師就沒甚麼傳染病的問題了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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